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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第二章—過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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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糖色的森林,」我把掩埋酒甕的土給舖實,草帽的麥秸、土壤和梅果在自樹縫間墜下的,像冰糖一樣的光線下斑斕著。「馴鹿和山貍停止了戰爭,」然後看向樹林裡的山貍,忍不住笑著說:「你的祖先跟馴鹿打過架?」

向時間樹道別後,再走回暫時被棄置在徑底的木推車處。回去的路上樹梅樹又為小徑零星佈上梅果,日晷又向上移動了幾個刻度。樹林裡喧囂著哪一家松鼠蒐集了多少橡果,誰在昨夜的雷雨中和父母走失,哪一隻山雀又作了新的曲。而我拖著比去程更沉的木推車,汗濕的表情或許也成為了牠們的話題。

「在世界的邊境......時間樹的樹蔭,」「以愛之名,星石為器,砌下野梅村。」像銅鐘一樣的歌聲在耳際迴盪,一個被甸甸歲月壓摺背脊的老爺爺從小徑的對向拄著木杖走來。「村長!」

「嗯。」他笑著,眼畔佈著時間鑿下的刻痕:「今年的樹梅收成得怎麼樣?」我停下載著一簍一簍樹梅的手推車,然後摘下草帽向村長鞠躬:「一如往常。」

「是嗎。」他避著碎石,緩緩向前走著:「今天的市集你會參加嗎?」「嗯......」我跨過推車的手桿,走到他的身旁撐住他不穩的步伐:「或許不會,家裡的果醬快用完了,沒辦法拿到市集上賣。」

「這樣啊。」他淺淺的笑了笑,摻著腰,向徑邊的坡地坐下。「村長,給。」我從竹簍裡一枝枝的樹梅裏挑了兩三束,用草繩綁起來送給村長。

「......謝謝。」他有點反應不過來的楞了半倘後和藹地笑著收下。「村長要往時間樹去嗎?」我看向延伸至時間樹的道路,每年樹梅結實的季節和接近梅雨祭時,總可以在這條路上見到村長。「嗯,我去見見她。」

之後,一直少話的村長爺爺開始講起關於她的事,像是說著一個遙遠古老的故事。

村長夫人是在我之前,村裡採樹梅的女孩,同時也和我一樣,是操持梅雨祭的「禱歌者」。而村長是村裡最鍾愛樹梅的男孩,自然也鍾愛上這個與梅樹為伴的女孩。

「為了樹梅和狐狸打架、修剪得很差的圍籬、總是迷路的山坡和永遠綁不好的草繩......」他看著手中我遞給他的樹梅枝娓娓道來。我突然憶起村長第一次在市集上看見我綁好的樹梅時曾笑著說:草繩就該這麼綁。「想起她總是些細碎的小事,」他將梅果粘下,放入口中,接著像被酸到似的輕咳了兩聲,笑了:「她肯定會生氣的。」

「每次目送著她出門,總想著,若這就是最後了,該用什麼樣的表情,擺出什麼樣的姿態來道別。後來才知道,這樣的假設,只是對它不會發生的僥倖做幸災樂禍的想像。

歲月是會轉身的。而有一天,她就跟著歲月轉身,再也不回頭。」

「......」我突然想起村裏的傳說,若是在梅雨祭上目睹星降的人,就可以獲得幸福。

「村長見過真正的梅雨嗎?」我問。

「見過。」像是預料到我問這麼問,他反射的回答。

倏地,一陣自村裏吹送的風向山林襲來,亞霍的鐘聲伴隨著山谷的回音響徹野梅村—市集開始了。

「在她離開後,因為失去禱歌者,村裡停止了當年的祈雨祭典。可是在同樣的日子(梅雨祭)、同樣的時間時,卻下了一場像我從未見過,最盛大的梅雨。黑幕裡數不清的星宿朝著時間樹墜落,比太陽雨壯觀。而祈雨祭結束後,尋覓了近一年的她終於在時間樹下出現。」他銀白的鬢髮像是被星光染色,垂下的睫毛微弱顫動著:「像是失速墜落的星宿,過境後殞落,葬在樹梅的墓地裡。」

樹梅的墓地......我仰望湛色的天空想著,為什麼祭星潭的別名這麼哀傷,然後低下頭,看向村長手中的木杖,突然注意到,在木杖的內側,淺淺刻著幾個字的字跡,神......棄?我側著頭,想繼續看清其他的字,卻被村長發現正撇著頭的我。他看向我,莞爾的笑了,繼續絮絮的說:

「這個世界上,不死的,也會老。幾千年歷史,終會成為碎片。」他用木杖撐起早已衰老的身軀:「一些勇敢的告解、擁抱,深深淺淺的足跡,終會生苔。我怎麼會,」他的聲音顫抖:「我怎麼會捨不得......」

之後,我看著他向著樹梅坡的盡頭走去,樹林裏斑駁他遠去的身影,像走進時間的迴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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